【校园记忆】李晓华:匡亚明校长拜访记-c7娱乐麻将胡了

来源:历史学院发布时间:2020-07-30 05:48:26访问量:777

作者简历

李晓华,1960年生。1978年考入南京大学历史系。先后在扬州师范学院历史系、江苏理工大学政法系、江苏省镇江市人民检察院、南京市秦淮区人民检察院工作,四级高级检察官。


19826月,我们南京大学78级学生都面临毕业分配,学校和系都在组织应届毕业生开展到边疆去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等等毕业前教育活动。我们历史系78级全体同学的毕业论文答辩已全部结束,大家等着拿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证书。虽然毕业分配的最终方案还没有下来,但大家都忙着离校前的各种准备。6月下旬,绿色硬皮封面的《南京大学七八级毕业纪念册》也发下来了,同学们人手一本。于是同学之间相互签毕业留言,成为那时段在做的主要事情。

仅仅同学之间留言,似乎还有所不足,我和同宿舍的胡友祥商量,是不是应该找找更高端的人,拜访一下,留个什么纪念?于是找过了刘毓煌教授,又找了韩儒林教授;而后依然意犹未尽,觉得应当再找找谁。思来想去,一致决定:拜访匡校长去!

匡校长何许人?就是匡亚明,一位经历非常传奇的老革命!他1924年参加革命,旋即被所在的苏州第一师范学校开除;1926年就加入了共产党组织,可谓老资格的共产党员;第一次国共合作分裂后,他领导了江苏宜兴的秋收起义,随后又坚持在白区斗争;而1929年,一度被 中共特科红队误认为是叛徒,遭到枪击,子弹从口中射入,穿脖颈而出,居然大难不死!此后又有四次被国民党当局逮捕的经历,受尽酷刑,坚贞不屈,至1937年才被营救出狱。后曾在康生负责的以清除奸细为重要目标的中共中央社会部,担任政治研究室副主任,作康生的秘书;又曾出任中共华东局宣传部副部长兼华东局机关报《大众日报》社长、总编辑。1949年后依然从事宣传和教育领域的领导工作。1963年,出任南京大学党委书记兼校长;文革中受迫害去职;1978年复出,重新恢复南大书记校长职务。

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!而我们却想去“打扰”他。但显然我们意识到了两个人份量的轻薄,于是又找到周连春和殷醒民同学,把这想法一说,他们同声说“好”,并声称他们早有此意,“英雄所见略同”,明显带着吹嘘的成分。于是口头草拟方案,分工合作:周连春负责“包打听”——匡校长家的具体地址;胡友祥负责借照相机,必须“立此存照”;我负责去新街口照相馆买胶卷,不可谓任务不重;唯独殷醒民同学,好像成了甩手掌柜,没有他要做的具体任务。

1982627日上午,天气很好,阳光灿烂。我们四个同学胸前戴着白底红字的铜质南京大学校徽,手拿我们的《毕业纪念册》,胡友祥带着相机,结伴从南大北园东北小门出去,绕过鼓楼公园,穿过中山北路,走到傅厚岗与高云岭交叉路口东南的高云岭24号匡校长家门口。

匡校长家是民国年间建造的独栋独院别墅,虽然老旧,但颇有气度,临街门庭是灰色双开铁门,门关着。我回头一看,一起来的是四个人,怎么少了殷醒民呢?胡友祥说,是不是他走丢啦?周连春判断,一定是他心里紧张,感到害怕,中途溜了吧。“这个没出息的!”我们说不管他了,就我们三个学生,斗胆拜访匡校长!已经走到匡校长家门口了,这时候打退堂鼓,寒碜不寒碜?

按响门铃。里面传出“汪汪汪”的大狗叫声,把我们本来就紧张的心,又收紧了好几倍。

门开了一扇,开门的是一位年长的女人,问我们找何人。周连春在三人中年长,社会经验丰富,就作为代表作自我介绍:“我们是南大即将毕业的学生,来拜访匡校长的。”“你们是哪个系的?”“我们是历史系的。”这时里面传出匡校长的问话:“是谁呀?”女人朝院子里回道:“是历史系三个毕业生来看你。”

我们就听到匡校长非常热情的声音:“快请他们进来!”

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地进了匡校长的家,未经三盘问、五审查,连院子里刚才还凶神恶煞般吼叫的黄色大狼狗,此时也对我们高看了几眼,不叫了,目送我们进去。进去之后我们才知道,原来给我们开门女人,正是匡校长夫人丁莹如老师。

其实,来之前,我们是做了一些功课的:对匡校长的经历、家庭略有了解,毕竟是学历史的,对名人的一切天生就有敏感性。我们知道匡校长夫人是南大化学系的老师,我们也知道匡校长儿子叫匡琦,在南大哲学系,跟我们同届。我们大致也知道匡校长早年的一些革命经历,我记得我的论文指导老师沈学善曾跟我说:“在延安时,匡亚明住的窑洞,曾经右边靠着毛主席住的窑洞,左边靠着康生住的窑洞,你说匡校长当时牛不牛?”沈学善老师教我们“世界现代史”,“文革”期间在北京军事博物馆工作,柬埔寨国王西哈努克参观军博,他是讲解员。我想他讲的匡校长的典故,应该不虚吧?

匡亚明1949年后先后主掌过吉林大学、南京大学,文革时是江苏被打倒的第一个大黑帮,粉碎四人帮后复出,依然充满奋斗豪情。他既有民主治校的思想和弘扬大学精神的情怀,又有平易近人、与师生同心的做事风格。在我们南大学生眼中,匡校长既有威严的一面,又有慈祥的一面。举个事例:匡校长推行学分制,本科生一学期要修完多少学分就算合格。曾经,有些学生下午没课,按理应该到图书馆或空教室自修,却跑到鼓楼的曙光电影院看电影,这事让匡校长发现了,他也没有采用行政命令的方式处理,而是自己曾经在下午站到电影院售票处附近,看到佩戴南大校徽的男女学生走近售票处,他就用眼睛盯着学生看,学生一看匡校长站在那里,吓得掉头就走。还有,我们在校读书时,南大校党委和校行政的办公地点是全校最破的红砖平房,在南大北园东南角,匡校长有时会在那里散步,学生遇到他喊“匡校长好”,他都会回答“同学好”,我也遇见过几次这样的情形。

匡校长为我们签名

而眼下,匡校长这个“大人物”就站在我们面前,令我们由衷地兴奋。他身材十分魁梧,虽然七十多岁了,但精神饱满,眼光迥迥有神,语言也十分简练。

匡校长很热情地迎接我们进了客厅,客厅很小,可能平时来的人较多,小小客厅里留给客人的椅子有五六张,我们三个等匡校长坐下,也自由地就近坐到椅子上。我们向匡校长说明了来意,拿出携带的《毕业纪念册》,说想请匡校长在我们的纪念册上签名。匡校长非常爽快,“好好好,我先给你们签上”,说完就从胸前衣服口袋里拔出钢笔,分别在我们三个人的纪念册上工工整整签上“匡亚明”三个字。

而此时,我们却又分外懊悔我们提前做的“功课”没到位,我们应当准备好几个词语,也请匡校长写在纪念册中啊,现在光签了个名,虽然这已经是很珍贵了,但如果还写上一二句什么话语,那不更是锦上添花吗?经验不足,工作不到位啊!而后来我们班里还有其他同学更牛,请匡校长在纪念册上签字在人家看来是区区小事,人家竟然请匡校长用毛笔题了一幅字,那题词,形式大气,内容深邃,题的是:

 

历史是无情的,又是有情的。

顺历史发展规律行事则有情,

逆历史发展规律行事则无情。

 

历史系八二届毕业同学留念

 

匡亚明

一九八二年七月

 

对于学历史的人来说,这题词,真是有深度、有意韵。而当时我们三个却没提前想到请匡老写幅字,也是件遗憾的事情。

匡校长给我们签过名,我们感激不尽,正要表达什么,匡校长忽然从茶几上拿出一盒香烟,抽出几支递给我们,说“抽烟,抽烟”,我们连忙说“匡校长,我们是学生,不能抽烟的”。匡校长哈哈一笑,说道:“你们马上就走上工作岗位了,不抽烟,怎么与人交往呢?抽抽抽,在我家里,抽烟没事,我十六岁就开始抽烟了……”匡校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,旧时的社会环境中,由不得他作中规中矩的人。而今天,在匡校长家里,应当是个平和没有烟雾的地方,而我和胡友祥少不谙事,听匡校长这么一说,居然就接过香烟,居然还就着匡校长擦起火的火柴,点上烟,抽了起来(是否架起了二郎腿,已记不起来了)……

毕业纪念册上匡校长给全校78级毕业生的题词

其实匡校长在我们毕业时,已经去职不担任校长了,但他始终是我们心中令我们无比崇敬的校长,他的为人、风范,乃至学问水平,一直令我们非常崇敬。后来由他主编的一百部“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”,便充分体现出他对于中华传统思想文化的高深见地。因此,面对我们几个刚入门的历史系学生,他谈起了一些学习历史的话题,总是很有他的见解。

忽然,话题一转,他问我们:“你们学历史的,对当前史学界关于中国历史分期问题怎么看?”我们三个心头一惊,虽然历史分期问题是当年史学界的“几朵金花”之一学术论题,但我们对这种高大上的论题向来没兴趣,以致此时面对匡校长突然的提问,我们居然一致语塞,不知如何作答。

谢天谢地,就在这“紧要”关头,客厅里的电话响了,那是一架黑色的老式转盘拨号的电话机,匡校长拿起听筒,我们清楚听到电话里的声音,是中文系老师吴新雷打来的电话,意思大概是,画家亚明要来拜访匡校长,问现在有没有空?匡校长在电话里讲:“新雷啊,我现在家里有重要客人来访,再约好不好?”我们听了立刻惶恐起来,我们从来没觉着自己“重要”,尤其在匡校长面前,我们只是感觉会耽误匡校长的宝贵时间,而匡校长却称我们是“重要客人”,真让我们惴惴不安。

我们赶紧提出告辞,而匡校长摆摆手,说“不急,不急”。但我们还是起身了,并且提出想和匡校长合影。匡校长欣然接受,说:“那就到院子里去照吧。”匡校长走出客厅,站到院子里,面对着阳光一面,我们三个就分列在匡校长两侧,我们正纳闷谁来给我们拍呢?只听匡校长喊“匡琦,匡琦……”

匡校长儿子匡琦原来在家里,他从另一间屋里走出来。匡校长对我们说匡琦照相技术很好,让他来给我们合影。后来,这照片,成为我们一生的珍藏。


合完影,就听见有人敲门,又一批客人要来拜访匡校长了,我们赶紧和匡校长告别。

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,离开了匡校长的家。而匡校长和蔼可亲的笑颜、热情洋溢的话语,长久地留在了我们的心间……

(文章选自微信“新三届”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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